来源:八戒影院人气:770更新:2022-09-02 11:42:46
辰绿凝篇
“滴答”,水滴落在地上的声响,惊醒了我。
入眼是昏暗的烛光在窗台下摇曳。我抬手抚了抚眼角,摸到一片湿润。
原来,是个梦。
我垂下眼睑,有些不舍地想起方才的梦。
梦里的我尚且年幼,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明媚的笑意。我笑着笑着,扑进了兄长的怀抱。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是兄长。
他朗声笑着,“妹妹越发重了。”
我竟不知怎的哭出声来,大抵是知道,梦外的我,是没有兄长的。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我叹了一口气,翻个身,继续睡去了,却再也没有梦。
我叫北凝,自有记忆以来,我便是祁国的一个杀手。
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安嬷嬷说,两年前我被人追杀,幸得六王爷祈彦出手相救才得以活下来。
我曾努力去回忆过往,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日,我执行完任务从醉月楼出来,着一袭大红色舞娘裙,走在街上有些打眼。一醉汉抱着一个酒坛,踉跄地朝我冲过来。他长相丑陋,笑容猥琐,还企图对我动手动脚。于是我从腰间拔出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自他脖颈处喷薄而出,带着浓烈的腥味,撒在我脸上,令我作呕。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喜欢杀人,更不想当杀手。但命运的手推着我,走在这条寂寞而无望的路上,我只能依着生命的惯性亦步亦趋地前行。
是夜,我立在窗边,望着漫天的星子,心底不知怎的,漫出一层又一层的寒意。我想起那个梦,我不停问自己,我是谁,从哪儿来,这种我已然厌倦的杀手生涯,还要过多久?
一日午膳过后,六王爷把我跟东寒,西凛,南澈召集在宫殿的大厅里。
他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用听不出半点情绪的声音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你们四人便来一场生死搏斗,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他仿佛天生就是一副斜睨天下的样子,一双眸子却亮如星辰。
我望着他姣好的面容,幽幽地想,这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生死搏斗,对一个杀手来说,意味着全力以赴,将对手毙命,若不能,便是自己命丧黄泉。
果然,他身边的得力侍卫冥翊走上前来,“在这场搏斗中,必将有三个人死去。留下的那一个,便有机会去刺杀黎国国君辰巳,若成功,下半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呵,终于要对邻国进攻了吗?擒贼先擒王,这道理我是懂的。
这一战,我自知凶多吉少。且不说,其他三人先于我来这府里,她们的实力我也是亲眼见过的。就算我能侥幸胜了西凛和南澈,我是绝没有可能胜过东寒的,她的剑法极快,我曾见到她在三招之内便杀了一个武功颇高的人。
“开始吧。”祈彦低沉的嗓音,像一枚细针,刺得我脑仁生疼。
握着刀的右手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我虽是个杀手,可终究没那么冷血。要与朝夕相处的人刀剑相向,着实也需要点勇气。
可未等我沉思完毕,东寒与南澈早已打了起来。我无暇顾及其他,因为西凛也站到了我对面。
我早就明白,一个杀手,除了杀人和被杀之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我垂眸,嘴角噙了一丝苦笑,祈彦,他应该是没有心的。
“北凝,出招吧!”她说着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朝我冲过来。
我咬咬牙,余光瞥到六王爷那张精致却没有表情的脸。想起,他曾在酒后闯入我房中,拥我入怀,在我耳边一声声喊着:“凝儿,凝儿……”
那低哑迷离的嗓音,直直渗入我的心脏最深处,心里翻涌起铺天盖地的酥麻。
当时我像个木偶一般呆楞在原地,以为是个梦,可来自于他的体温,真真切切贴着我的皮肤,直渗到心里去。
他微微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凝儿,我想你……我想……要你。”他说着就上来褪我的衣衫。
我身子一僵,任由着他将我外衣褪了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我是他的杀手,我的身心都该是他的,全是他的。他想要,我就给。
他红着一双眼,将吻细细密密地印在我唇上,口中一声又一声,“凝儿,是你吗?凝儿……”
我低低应了一声,“王爷,我是凝儿。”随后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
他愣了一下,然后捧住我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突然冷笑了一声,走了。
我立在原地,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
后来,安嬷嬷偷偷告诉我,祈彦曾有个宠妾,容貌与我有几分相似,却不幸病逝,他很是想念她。
我闷闷不乐了好些天,更懊恼自己的自作多情。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低到尘埃里的杀手呢?
回过神,西凛的鞭子迎面而来。我跃起后退一丈,那鞭子敲在地上“啪”一声响,扬起几缕白色的灰。
当下,我便挥起手中的刀,砍过去。她侧身躲过,下一秒,她的鞭子把我的刀紧紧缠住,再用力一扯。我未来得及放开刀柄,整个人都被她扯了过去。
在空中翻身的时候,我拼命找到稳脚点,终于在她的鞭子上一跃,飞身过去。我的轻功是极好的,并且迅速。
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刺在了她的胸口,她的胸前即刻殷红一片。我双脚落地后不免诧异,竟这样简单就胜了她吗?
有血溅在我的脸上,是温热的,就像我此刻流下的泪一样——我……何时流的泪?
西凛面上带着一抹脆弱的笑,身体朝后倒去。
我上前扶住她,“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躲过。”
“我……累了。”她沙哑着嗓子握住我的手,“我……喜欢上……一个人。”
疼痛使她的眉头深深拧起来,“可是,他却……却只是把我……当成……杀人工具……”
“是六王爷吧。”我轻轻摇头,“傻瓜,他不值得。”
是了,他不值得,可我却还期盼着,也许有一日我能做个寻常女子伴在他身侧。把我当成谁的影子都好,只要能在他的怀抱里,多痛我都甘之如饴。
我是什么时候对他心动的呢?也许是知道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后,也许是他望向我的第一个眼神里带着些许心疼,也许……是他将我拥入怀中将我当成别的女人的时候。
“爱这种事……又怎会……去计较……值得不值得呢……”鲜血已经浸染了西凛的衣,她朝着祈彦的方向伸出手,瞳孔逐渐暗下去,然后她的手重重摔到了地上。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眼泪疯了一样的掉下来。
杀手,是不应该有感情的。我跟西凛犯了同样的禁忌,可怜可悲也可恨。
“北凝,轮到你了。”东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冰冷的像是三尺寒冰。
我把西凛的身体平稳地放倒在地上,然后捡起刀,转过身面对东寒。
她的脸有些微红,手中的剑抵在地上,剑身上似附着一层寒气,无端地让人自心底生出丝丝凉意。
我轻叹一声,疲惫感如浪潮一般朝我打来,一丝斗志都寻不到。
东寒的目光一凛,提剑向我冲过来。我偏头看了祈彦一眼,与我目光对视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东寒已近我身,我退后几步,举刀接下一剑。她的攻势猛烈,动作迅捷,我除了防守,什么都做不了,一退再退,终于被她逼至墙角。
来不及喘息,手中的刀已经被她的剑震落到地上。那一声清脆的声响,令我耳畔嗡嗡作响,我知道,我已经输了。
她的剑朝我的心脏刺过来,我本能的一躲,她剑锋一转,刺中我的左肩。我拿手握住剑身,血从剑锋上一滴一滴往下落。
“东寒。”
“讲。”她仍面无表情——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好杀手。
“能把我的骨灰,带出这王府吗?只要不是在这儿,撒在哪里都好。”我恳求着,心里全是绝望。
我的人生,仿若一个笑话,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白来人间这一遭。生前受命于王府,日日刀口舔血,死后,我便只想要自由。
“好。”她猛地抽出剑,又奋力向我刺来,我闭上眼,伤口的痛意传遍了全身。
有衣袍从我脸上掠过,我听到冥翊的惊呼,“王爷!”
我“嚯”一下睁开双眼,却被眼前的情景震惊。
祈彦挡在我面前,左手抓着东寒刺过来的剑,右手掐着东寒的脖子,血自剑身上滴落下来。
“王爷……为,为什么……”东寒一脸的难以置信。
祈彦并未开口,他的右手猛得一用力,东寒便全身瘫软,没了生的气息。
他松开手,任由东寒倒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空洞地盯着地面。
我额头沁出一片汗,是痛,也是怕。我走上前去,在东寒身边蹲下,替她抚上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这个男人,我怎么都猜不透他的心思。要我们厮杀的人是他,从东寒剑下救了我这个败者的也是他。
他走过来,亦蹲下,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因为,你是我早就定下的人选。”
我心中的怒火瞬时窜了上来,“那么,何须再举行这一场生死搏斗?”
“我不过看看你的实力罢了,她们……从一开始便是你陪练。”他说着凑近我,作势要吻下来。
我别过头去,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起身吩咐道:“冥翊,把这里收拾干净。”
冥翊应了一声。
我转头看他慢慢走远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下去,终于不省人事。
祈彦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来给我医治肩上的伤,仅过半月,连疤痕都去的干干净净。
这半个月里,我再也没有接到任何任务,每日晨起能喝到安嬷嬷的汤,用完早膳有安嬷嬷给我盘发,晚上安嬷嬷陪着去花园逛上一圈。
无人阻我扰我,我过得无比自在。
在这段短暂而珍贵的时光里,安嬷嬷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她会笑着喊我:“凝儿,凝儿。”
她会宠溺地给我擦汗,做好吃的糕点给我。
我时常伏在安嬷嬷膝上,悠悠地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安逸下去,该有多好。
可当冥翊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梦……该醒了。
“明日是祁国与黎国和亲之日,届时你会以祈国公主的身份,前往黎国和亲。”他说着递给我一包药粉,一把匕首。
祁国当真好手段,无论我刺杀成功与否,都能将过错推在我身上,毕竟……我是个假公主,只要祁国咬死了送去时是真公主,却在黎国境内被掉包,黎国便不能拿祈国怎么办。
“好。”我淡然接过。
“明日,我会与你同去。”
“好。”我点头,“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他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口深井,黑亮的眸子就那么看着我。
“没了。”他转身离去,风吹过他,衣袍猎猎作响。
最终,他叹息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也许那不是他的叹息,只是风吹过后的声响,却仿佛能凉了我的一生。
安嬷嬷给了我一封信,我接过问她:“这是?”
“是我写给你的信。到了黎国,确保自己安全就打开来看,一定要在执行任务前打开看。”
“我现在不能看吗?”
“不能。”她压低了声音,“你且收起来,万不可让旁人知道。”
我瞧她神色凝重,便小心翼翼将信收好。
“夜深了,凝儿该歇息了,安嬷嬷告退。”她说着退出门外去。
关门的瞬间,我看到她眼角落下的泪,心中一痛。
我知道,她一定是怕我任务失败,有去无回。
安嬷嬷,我会保重自己,也请你照顾好自己。
翌日,我盛装立于祁国国主身畔,脚下跪了一片大臣。鼓声震耳,红花漫天,而这一切都像是离我几千几万里远。我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祁彦,他今日着一身月牙白镶金线的衣袍,煞是好看。
临上轿,祈彦拦住我。
“凝儿。”他第二次这样唤我,“若此次任务你能凯旋而归,我便纳你为妃。”
说着,又拉过我的手,将一枚凉凉的东西放在我手心。我低头一看,竟是支碧绿的玉簪子。
我将簪子小心翼翼的捏住,“谢王爷恩典,北凝必定不负所望。”
“吃了这个。”他递给我一颗白色的药丸。
我接过吞下,没有丝毫犹豫。这是“一月哀”,每次执行任务之前,我都会接到这样的药丸,是为了防止杀手的叛离。若服用药丸后一个月内不服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这药是六王爷自行研发的,解药也只有他有。
我若真的能活着回来,等着我的真是他许诺的一切吗?也许为了不落人口实,我的下场恐怕只有一个——死。只有死人才是最能守住秘密的。
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此刻的真挚,即便他不承诺任何,我也会努力回来。为着安嬷嬷,为着那可能得到的妃位。
“冥翊负责护送你去黎国,到时候他会暂时住在黎国。等你事成之后,再由他带你回来。”
带我回来吗?还是确认我是否死透,再回来向你禀报呢?
我心里如此了然,却还是乖巧地答了一声:“是。”
送亲队伍向黎国出发,我坐在轿内,思绪苍白,不愿理外面的世事。给我水,我喝,给我食物,我吃。仿佛灵魂早已散去,只余下躯体在苟延残喘。
三日后,我们到达黎国。举国上下欢庆,为迎接我这位祁国公主。我冷笑,等到明日你们发现自己的国主死在我这个假公主手里,你们的表情该会是多么有趣呢?
而我知道我刺杀的手法必须要干净利落,无法让黎国将矛头指向祁国。万一,我失败被发现,我想六王爷一定在祁国准备好了一个“真公主”。
我被送入一座寝宫,宫殿内满目都是喜字,而我的心里却只刻着一个悲字。
黎国国主大宴群臣,外面好不热闹。离了那么远,我还是能从窗子望到外面的灯火通明。
我刚将冥翊给我的匕首藏于枕下,就有宫女通报国主驾到。我慌忙盖上红盖头坐到床沿上,低头,双手交合搁在小腹处。
“你们都下去吧。”我听到他的声音,辰巳。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众人这才退出去,寝宫内霎那间一片寂静。我一直端庄地坐着,厚重的盖头使得我只瞄到一双穿着金丝线织就的靴子的脚。
“唉。”他轻叹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了。良久,又听得他斟酒的声音。
我只能稳稳当当坐着,大气也不敢出。
“你终于回来了。”他说,“不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方式……祁彦啊祁彦,祁国诸葛,非你莫属啊!”他说着自顾自喝起酒来。
我不懂他的意思,也不容我细想,现下首要的是需得想办法完成我的任务。
于是我细声道:“国主打算何时掀本宫的盖头呢?本宫被折腾了大半日,也很想喝杯酒解解渴。”
他沉默不语,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然后走过来。
眼前的红帘被缓缓掀起,我的目光顺势而上。眼前的男子剑目星眉,面如玉冠,竟一点也不像我心中所以为的中年男子摸样。他微微笑着,但那笑不是快乐的,带着点无奈以及苍凉。
我装作没有瞧见那个脆弱的微笑,站起身来,“国主,让本宫陪你一同饮酒吧?”说着我伸出手牵着他往桌边走,头上的金步摇一颤一颤,就像我此刻的心。
他坐下,眼神却从未离开我的脸,“你……”
“国主,凝儿敬你一杯。”我提了提宽大的衣袖为他斟酒,白色粉末自指甲中掉落,没入酒杯中,无色无味,鹤顶红。
我将酒杯递给辰巳,在杯沿处撞上他无神的眼。而我捧着酒杯的手指苍白而冰凉,只有那十个指甲,涂成血一样的鲜红。
他接过酒杯,“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我一怔,不知他何故有此一问,只好点头敷衍,“我贵为公主,自然过得好。”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只要能活下去,好与坏又有什么区别?
他又笑了,酒杯已经到了嘴边。我几乎屏息凝视着他。
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然后他一脸忧伤地站起来,将酒尽数洒在墙脚的盆栽上,翠绿色的叶子瞬间就黑了。
他回头看我,眼神里却没有愤怒。
我迅速跑至床边取出弯刀褪掉刀鞘,接着朝他逼近,轻而易举地就将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刀身是淬了毒的,发着暗绿色的光。
而自始至终,辰巳脸上的神色都没有改变分毫。
“祁彦要你杀我。”他说的是肯定句。
“不,是我要杀你。”我矢口否认。
“哦?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了生存。”我冷冷道。
他摇摇头,“为了生存?你觉得杀了我能平安无事地逃出这皇宫吗?”
是了,这就是我所顾忌的事。所以我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却还要跟这个将死之人扯那么多废话。因为我害怕了,心里有了牵挂就会有所畏惧。我想要活着离开这里,我想去见安嬷嬷,我想做祈彦的王妃,与他携手并肩,看看这人世间的繁华。
“杀不了你,我必死无疑。杀了你,我还有机会一搏,你觉得我会怎么选择?”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的话,那么,我愿保你周全,凝儿。”
他叹息一声,“床头枕下有一机关,可打开密道的门,密道直通郊外。那以后,你要好自为之。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再回祁国。”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相信他的话,门外却有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就是敲门声夹带着尖细的嗓音,“国主,宫廷回廊发现刺客……”
刺客?难道是六王爷安排的人?还是冥翊潜伏到内宫被发现了?我顿时没了主意,看辰巳面色一变,似要开口说话,我手上立刻用力一挥。
绝不能给敌人任何的喘息机会,我咬了咬唇,出手的力道极大,辰巳的双目逐渐黯淡下去,他喉上的刀口深可见骨,迅速变黑。手中握着的杯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敲门声如震天雷一般越来越甚,脚步声也多了起来。我将辰巳逐渐僵硬的身躯放倒在地上,然后跑至床头,掀起被褥一角,只见果然有一块浮动的小木块。也不管是不是辰巳布下的一个局,就径自按了下去。
床板抬起到一定角度,我身子一缩就钻了进去。下面是几级石阶,我扶着墙摸到一个可活动的石块,一按,床板又盖上去,同时也把光线隔绝在了外面。
这一出密道到底通向何处,我心里没有底。但既然我选择了奋力一搏,就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
我在黑暗里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眼前挥之不去的一直是辰巳临死之前的神情。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对我手中的匕首视若无睹。
我真的想不通,难道堂堂黎国国主竟一点不会防身的功夫?除了临危不乱这一点,他当真不是当国主的料。
密道内空气稀薄,我大口喘气,几乎就要放弃。迎面却有带着青草香的风吹过来。我欣喜万分,加快了脚步。
终于看到了微弱的光线,出口是个山洞,垂着绿意盎然的藤蔓。
我拿出匕首一一砍断,走出洞外去。天空如泼墨的画,月光那么明亮的照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山路崎岖,荆棘与灌木重重,使得我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我早已将满头的翠玉珠环拿下,揣在怀里,好做回国的盘缠。长发用六王爷给的那支碧绿的玉簪子挽起。心里寻思着,此时穿着的这身喜服要尽快换掉,否则太过显眼。
山下有一座破庙,我累极,进去歇息。里面有很多干柴,我折了一堆放到空旷处,又在角落找到几块火石,点燃了火堆。
火光无声地跳动着,让我浑身都觉得暖暖的。忽而想起安嬷嬷交给我的信,她让我执行任务前看,我却将其忘了,于是慌忙从袖间拿出来细读。
“凝儿,千万不要伤害辰巳,因为他是……”
第一句话还未看完,忽而火光闪动,我抬头,看到一身黑袍的冥翊。
他怎么能找到这里?
“你服下的一月哀,能使你身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淡香,六王爷养的寻香鸟要找到你轻而易举。”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三两句话就解了我的疑惑。
那寻香鸟此刻就停歇在他的肩头,赤红色的羽毛,金色的喙,幽蓝的眼睛直直看着我。
“你是来杀我的?”我问道。
“你早该知道的。”他淡淡的答,然后自腰间抽出剑,那剑映衬着火光折射出冰寒的光,闪在我的眼睛上。
是的,我早该知道的。我不仅仅是个杀手那么简单,我还是死士啊。若真的让我回了祁国,岂不不是埋了个隐患在祈彦身边?
我抬头直视面前黑衣黑袍的冥翊,他的目光那样冷,如夜空中高高挂起的那抹寒月。
“其实,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我早已服了一月哀,死是早晚的事。”
“从这里回祁国三五日便可到,一个月对祈国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身后的黑比他的袍子还要黑。
这颜色,真让人绝望。
可我不愿就此认命,我要搏一搏,为了安嬷嬷,也为了自己。
可手中的武器便只有那把匕首,我朝他刺去,他轻轻一抬剑,便挡住了我的攻势,继而长剑扫过来,我飞身后退,剑气却割裂了我宽大的衣袖。
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再次攻过来,简单却招招直刺我要害的剑法,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急速后退,手中的动作一丝也不敢慢下来。我与他实力太过悬殊,连守也守的辛苦,又谈什么攻呢?
他的剑身一震,将我弹开一段距离,随后跃起,用力给了我一掌。那一掌拍在我的胸口,那么重,我整个人弹起撞在身后的墙上,又掉落到地上。喉咙里一甜,“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头上的玉簪子“啪嗒”掉落在地,碎成了两截,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森冷的光。
全身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疼,胸口灼热,心肺的经脉怕是都被刚才那一掌给震碎了吧,我苦笑一声,口里满是血腥味。冥翊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一身黑色的袍子,像死神一样令我惧怕。
我捡起半截碧玉簪子强撑着站起来,满头青丝如瀑而下。心口的痛直钻进脑子里去,眼前忽明忽暗的,仿佛下一秒我就要倒下去。
而冥翊沉着一张脸朝我走过来,手上运着气。
我咬了咬牙,用那半截碧玉簪又挽起长发。
可他的掌风强劲,我一招都未抗下,被他一掌击得身体生生弹了开去,又一次撞在墙上又跌落在地。
坠地的同时“叮叮”两声,我头顶仿若有什么射了出去钉在墙上。我艰难地抬起头一看,竟是两枚明晃晃的金针。
脑袋一阵晕眩,我看到很多不曾见过的画面,听闻许多自己不曾经历的事。我以为我开始做梦,直到梦里出现黎国的国主辰巳,他轻拍着我的肩柔声道:“凝儿不哭,王兄在这里呢,王兄给你想办法。”而我竟将他抱紧,“王兄,凝儿有喜欢的人了,凝儿宁愿一死也不愿去祁国和亲!”
两年前,辰巳还是祁国的皇子,而我是举国皆知的淑仪公主辰绿凝。祁国来犯,我军节节败退。无奈之下,父王与祁国使者商谈一夜选择和亲止战。而皇嗣之中尚未出嫁的公主便只余下我一人,那年我十五岁,才刚到及笄的年岁。
然而,当时的我却早已情根深种,那个人的名字叫,冥翊。他是父王的御前带刀侍卫,长得一副好相貌,比王兄还要好看。他曾在皎洁的月光下对我起誓:“公主,若你愿意等,冥翊必定为你打出一片天下。”
可,直到祁国出兵来犯,父王也没有给他出征的机会。而我,等不到他为我打出一片天下来,就将被送往祁国和亲。
和亲前晚,我与冥翊相约私奔,却被乳娘安嬷嬷瞧见。我哭着求她,她终于答应帮我们一把。我们顺利出了皇宫,又说服她一路同行,不然若是她回了宫,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在这黎国已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于是我们决定跑去关外,过牧牛羊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哪知在一茶馆就给人下了药,继而不省人事。醒来,人已到了祁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祁彦,他身着月牙白的锦袍,脸上带着笑意地走到我面前蹲下,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语调轻薄:“都说黎国淑仪公主有倾城之姿倾国之貌,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把你的脏手拿开。”冥翊怒吼,他被负手绑着躺在地上,而乳娘倒在他身旁,依然昏睡着。
我的眼泪即刻掉了下来,都是我太任性,才害得他们……
祁彦起身走到冥翊身边,然后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剑,迅猛而用力地刺入了冥翊的肩头。冥翊只是闷哼一声,笑着看向我,那温柔的眼神是在告诉我,他并无大碍。
怎么会没有事呢?他的肩头已经殷红一片,我的心撕痛不已,但除了落泪竟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叫你们绑来公主,你们是听不懂本王的意思吗?”祁彦喝道。
身后两人立马跪下去,“属下知错!”
“把另外两个人给我拖出去,格杀勿论。”冷冰冰的话钻进我的耳朵,使得我打了个哆嗦。
“不要!”我喊出声,“请你放过他们,你要抓的不过是我而已,何必牵连无辜呢!”
“无辜?”他走到我面前再次蹲下,“在本王眼里黎国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听了心下愤恨,不经冷笑一声:"你们祈国又何尝不是?每每挑起战争的是你们,将黎民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中的亦是你们!"
他望着我良久,忽而“啪啪”拍起了掌,"好一个淑仪公主,本王从前倒是小看了你……做我的女人,我放过他们,如何?”
“公主,你不能答应他……咳咳……”冥翊流了很多血,说话都显得虚弱。
我流着泪却坚定地说道:“我是要前往祁国和亲的黎国公主,若委身于你,难道你不怕日后被祁国和黎国知道……”
“这里就是祁国。”他打断我的话,“本王是祁国六王爷,祁彦。我王兄并不稀罕你们黎国的和亲,可本王呢,对淑仪公主可是倾慕已久……”
“倘若我不答应呢?”
“公主不答应也没关系,本王不会伤你分毫。”他顿一顿,眼睛扫向冥翊和乳娘,“但他们两个的性命,本王就无法担保了。”
我以为,只要委身于他,黎国便可逃过一劫。殊不知,和不和亲,祁国都会大举进犯。我不过是颗棋子,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祁国借口黎国失信,未将公主如期送至祁国和亲而出兵讨伐,父王带着王兄亲自上战场。父王战死,王兄身负重伤,终于和祁国打成平手。两败俱伤,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得知此事的我大怒,跑去找祁彦,气急败坏扯下头上的簪子想要杀了他,只可惜我什么能力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被他擒住。他摸着我长长的秀发,一声又一声地唤我:“凝儿,凝儿……”
我心中充满了怒火,再也没有理智可言,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我像只小兽一般撕咬着不松口,而他似乎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满嘴的血腥味使得我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我终于晕了过去。
在那之后,我便没有了记忆,我成了王府的一个杀手,北凝。
我看着冥翊一步一步朝我走来,面容如昨,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想要为我打出一片天下的少年。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曾被他那样放在心上。可如今,他的记忆应该也被金针给封住了吧,我好想告诉他,我是绿凝啊,我是他的绿凝。
可是,我再也说不了话,剑光闪过,我的喉咙里咯咯作响。我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再好好看看冥翊,可眼前像是出现一道门,正缓缓地关上,终于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在外——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个愿以死保全我性命的少年。
那个温润如玉世无其二的王兄。
那个慈祥温婉的乳娘。
恍如隔世,恍如隔世。
呵,怎么能忘了那个毁我一生的祁彦,若重来一次金针封穴的戏码,只怕我还是会对他动心吧。到如今,我也将不再恨他,过去种种,是孽缘,也是我终究逃不过的浩劫。
而那些爱我的人,终究是被我辜负了。
“嘀嗒”,我仿佛感觉到有水滴落在我脸上,温热又冰凉。
若还能有个苛求,愿老天保佑,在冥翊有生之年,都将不会记起关于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