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八戒影院人气:350更新:2022-09-04 06:32:40
(一)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色空空,空空色色。 许多年前,我以为我参透了。 许多年后,我承认没有参透。 我遇到了一个女人。 她叫惊鸿。 她,翩若游龙、宛若惊鸿。 她,红腮香暖。青丝乌浓。 她,樱唇娇软,莺声婉转,手拈青梅笑。 我说,女施主,贫僧乃是出家人。 她步步生花走上前,却话巴山夜雨涨秋池。 她说:水深漫河岸,恋心比水深。大师你可知,小女子之心。 我说:水深漫河岸,恋心未曾见。本是妄念生,明月照青松。 她微微笑,盈盈退。 我颗颗汗,滴滴落。 佛门修行三十载,不负如来披袈裟。 梵音声声助我灵魂清透宛如一铜镜。 佛经字字助我眼眸低垂不会起波澜。 新任柳府尹,谈笑有质疑: 孔子云:“好德如好色”,大师您怎可好德不好色。 我说:酒乃穿肠药,色如割肉刀。不触乱心言。止乎礼和义。 柳府尹呵呵笑,只道我出言过于早。 我立于禅堂外,头顶荼蘼落,拂了一身仍还满。 脚畔绿湖水,两两锦鲤游,欢愉不过须臾景。 情爱,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昙花一现,有如网罗。 我想我能熬得住。
(二) 大师,小女子想去河对岸,奈何小脚难行,周边无船摆渡,请大师负奴家一程则个。 苍茫水云天,湿气略清冷。唯有落单白鹭,茕茕空中盘旋。 我吁一口气,背起这位孝髻白衣小娘子,任那川流漫过膝,漫过腹。 她的倒影在面前,眉如月,眼似星。 她娇声说:大师,奴家抓住你的肩好比抓着救命稻草。大师切莫把我放下来。 我依她吩咐临上岸,方才劝她快下来。 她不悦:妾在城中住,夫死已百日,家中无他人。望大师可怜,送我归去,也好换了这湿淋衣裳。 我抬望她一眼,转身自前行。 黑云飞渡渐黄昏。 我已放下槛外人。 我相信我能放得下。 放得下那气韵慵懒如浮云的她。 忘得了那身态袅娜如春柳的她。 摆得脱那罥烟眉,那梨花涡,那水葱指的她。 纵然在梦里,她穿着金丝银线绣珠片的霞帔走过来,唇红齿白嫣然笑: 大师,小女子无甚为报,以身相许,好不好?好不好? 我斩钉截铁说不好! 大师,有缘则遇,有情则聚。佛祖既安排你我相遇,又怎能轻易就辜负。 咄,缘有善缘孽缘,情有轮回之苦。女施主不识愁滋味,贫僧恐苦海无边涯。 我没想到,她成了我弃之不掉的障,她成了我化之不去的孽。 她频频来缠我。 她是我身体冒出来的梦游魂。
(三) 十日之后,有人走入佛殿步我旁: 大师,你在修什么? 贫僧在修持。 修持乃为渡众生,汝可先助我渡劫。 待我缓缓睁开眼。 阿呀! 当头糟分八块顶阳骨, 辟身被淋半桶冰雪来。 是她,又是她。 那个粉颊生晕的小娇娘。 一笑,万古春。一颦,万古愁。 她气息浮动我耳边:大师,你真的放下奴家了吗?即使你放得下,奴家放不下你啊! 我感受到被囚于笼的无望,不得不闭上眼睛: 天下恩爱皆当别离。是故吾今以身供养。欲为汝等及一切众生…… 有液体落到我手背,一滴,两滴。 原来是她的泪。 大师,既然普世之人皆能渡,为何一弱小女子你不渡?请记住我的名字,惊鸿。 惊鸿一瞥的惊,鸿雁于飞的鸿。 她把这短短的一句话用在哽咽的嗓音里。 我把她落下的一根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四) 痴儿、痴儿, 你怎能将多年修行毁于妖孽魔障之手? 师父临堂苦劝。 一句一句,一棍一棍。 望我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我的皮肉在受苦,我的额头在坠汗。 我承认我的确是拿她不知怎么办。 她的发丝躺卧在我的胸膛上。 如青蛇、如黄鳝、如泥鳅。 扭出百千种姿态, 撩拨我的头晕晕、心慌慌、口干干、气喘喘。 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可是无相怎样、有相又能怎样? 索性敲断了木鱼柄、扯散了念珠绳。 惊鸿,你是我的冤家,我要为你还俗! 我要你这如花美眷,不辜负这急景流年。 师父长叹:月明,佛门清苦,但不再有你一席之地。你去罢。 我重重磕了三个头。 我撑起亲手制作的油纸伞。 伞面泼墨,两只鲤鱼戏涟漪。 我要送给她来看,我要她为我研墨为我铺床被为我红袖添香为我洗手做羹汤。 我要她做我的妻。
E 解开她丁香色杨花样的对衿袄儿, 解开她溜金蜂赶蝴蝶的小钮扣儿, 解开她大红缎面绣鸳鸯的高底鞋, 解开她一层层白绫绢子的裹脚布。 洞房花烛团圆夜,良辰美景奈何天。 我爱极她胭脂羞染鸾凤枕。 她喜煞我温情缱绻红罗帐。 更漏夜磬,欢爱方歇。 惊鸿幽幽一声叹出来: 枉你修行多年,终究破了色戒。 我呆呆听。我愣愣看。 她黠然一笑,藕臂一收,不再吊着我脖颈。 谢大师成全,令妾不辱柳大人的使命…… 我两耳嗡嗡,双唇颤颤。 在她收起“了事帕”,走出房门的一刹那, 尘封了的记忆在我头颅内面解了咒。
(五) 有人作过这么一首诗: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常存。 拈着那块污绢的柳姓府尹哈哈笑: 真可怜这菩提水,付于烟花女子身。 什么惊鸿佳人,不过是青楼红莲。 千人骑,万人跨,利欲熏心钱字当头。 月明和尚,此刻你能否再来狂言,你种种行径,言情言礼? 我淡淡一笑,面向他。 你轻视她是风尘染垢之娼妓,我视她为黄金锁骨之菩萨。 她芳心托付,我不能不喜,发乎情也。 我入世还俗,她不能不嫁,止于礼也。 男女相悦,明媒正娶,本是人情之正统。 月明唯求得知,她独独对我,有无半分真心?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她是娼妓,你愿意娶一名娼妓! 月明愿意,我身德行被她亏,她应终身为我妻。 一夜夫妻百夜恩,无缘不成枕边人。 柳府尹瞠目结舌,无语凝噎。 我挽着新妇的手,替她拭去腮边泪。 从此你不再是红莲,而乃是惊鸿。 惊鸿惭颜望向我:我这种人,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轻轻在她耳边说:有一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 什么? 所谓冥界,地狱深重。 我从地狱里归来,要的就是附在你身上,用你的皮囊你的双手,去对付那个害我声名扫地的柳府尹。 我看着红莲的肉体渐渐从丰满变得干瘪,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 剥下她的那身白皙滑嫩的人皮,我对着菱花镜拿起了丹青笔。 【注】本文改编于《喻世明言》之“月明和尚度柳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