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八戒影院人气:872更新:2022-09-13 23:59:02
我终究还是重回故里。
回到在城镇化的裹挟下苍凉而破败的家乡。
修葺很好的乡间小路因少了人烟而丛生了杂草,故而显出荒废凌乱的模样。
每天我踩着这样的路子,迎着即将被晨光刺穿的雾霭散步,再背着充溢饱满的太阳光折返。
“我看到菊子爷爷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东边的河堤捡废品。”
一天返回家时我对我妈说。
“你瞎说啥呢?菊子爷爷都过世多少年了!”
我妈训斥道,语气凛厉却迟疑。
我静下来,仿佛又听到菊子爷爷下葬时高亢的唢呐声。
午睡时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我妈喊:
“唯儿快起来啦,菊子来找你玩了。”
我一个轱辘翻身下床。
菊子已笑嘻嘻站在院里的简陋凉亭下。只要不是下雨下雪天,家乡人串门习惯站在别家院里的凉亭,这叫懂进退,知分寸。
“你明天就去报到了,我来送送你。”
菊子说。
“屋里来玩。”
我把菊子让进屋。
“真羡慕你呀!”
菊子摆弄着我行李箱上的挂件道。
我只嘿嘿笑两声。
菊子与我同龄,读完小学就辍学了。七十岁的爷爷带大他们兄妹俩,实在是吃力。
“听说你哥去打工啦?”
我问。
“嗯。”
菊子答:
“他过两天就回了。”
“你不去?”
我又问。
“不去。”
菊子又答:
“我怕。”
她又不自觉挠了下左手腕上的青色疤纹。
“你又用烟头烫自己了?”
我扯过来她的左手,小臂上的圆疤又多了一排。齐齐整整地两排八个圆形发青的疤,像受戒大和尚青色头皮上的样子。
她苦苦一笑。
“疼吧?”
我说。
她摇摇头,还是苦笑。
“真是羡慕你!”
她又重复一遍。
“你可以跟哥哥出去打工呀,也可以见见世面。”
我建议。
“怕呀。”
她说。
“你的车票给我吧,我做你去!”
她突然又说。
一阵凉风吹透脊背,我惊醒。
被子没盖好。
“妈!”
我扯着嗓子喊。
“干啥呀?”
妈在院子里应。
“我想去菊子家看看。”
我起身站在我妈背后。
“发什么神经?”
我妈停下手中的动作,也停下与邻居老太的闲聊,转身呵斥道。
“蒿草草连成片啦,哪儿还有屋有院儿啦……”
邻居老太说。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听说菊子嫁人了。同时听说的还有他哥死了,凶死。
睡意朦胧时我接起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个女人凄苦的声音道:
“你能帮帮我吗?”
“你能帮帮我吗?”
……
我如何帮你啊……我自顾不暇啊……
村里人都以为我考上大学了、出息了,只有自己知道现在的大学生不值钱了,自顾不暇呀……
提起菊子,又打开了我妈和邻居老太的话匣子:
菊子的远房叔叔给兄妹俩介绍了另一对兄妹,换亲。菊子不愿意又不敢说,哥哥怕她为难,悄无声息在自己房梁上拴根绳走了。
“他叔也是为他们好不是?”
邻居老太叹息:
“不然就他家这条件她嫁人容易她哥可怎么办?”
我妈点头称是。
后来菊子还是嫁了过去,一个陂足男人,黑黑矮矮,脾气暴躁。
再后来菊子生了个女孩。七八岁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跟着太姥爷(菊子爷爷)捡破烂。挺眉清目秀的姑娘,坐在太姥爷破旧的三轮车里翻看一本被人丢弃的一年级语文课本——她那时候还没上学。
因为那时候男人已死,是被菊子砍死的。那么胆小的菊子之所以下得去手,是因为那时候的菊子已经疯了,据说是被男人打疯的。
因为疯了,所以也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只把孩子交给爷爷抚养,她唯一的亲人。
菊子不知所踪。
“老头死的是真可怜啊!”
邻居老太继续叹息。
我一句话勾起的回忆还在继续。
“小姑娘见人就说‘我老姥爷好像死了,你们帮忙看看去呗’……哭得像个泪人,着实可怜啊!”
“我应该是第一个过去的人。”
邻居老太的叹息继续。
“也是奇怪,老头儿的丧事儿还没办完,小姑娘不了!”
“有人说是她妈把她接走了,疯疯癫癫的能把孩子带哪儿去……”
“想想真是可怜……”
最后一丝天光也落下去了,两个老太的已转至室内。
窸窸窣窣地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屋檐滴落的雨滴,嘀嗒进我的梦乡……
“阿姨,这个字怎么读?”
一个小女孩举着一本旧书问我。
女孩眸子很大,青白分明,像被雨洗过的紫水晶,是菊子那双眼睛!眼角两粒青色的痣,像菊子用烟头烫出来青色疤痕。
我还是去了菊子家,果然只剩坍塌的房檐和风雨侵蚀的院墙,长满蒿草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