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八戒影院人气:964更新:2024-11-23 23:01:40
忠良:无处可逃的逃避
影片刚开始的时候,小忠良一支长篙,划开满塘荷叶往静寂的庞府而去,他或许不知,这夜下偌大的一个旧宅,竟成了毒蚀他心灵的坟墓。
让小忠良过来读读书烧烧烟,相依为命的姐姐作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最合理不过。可是,出乎意外的是,这个姐夫却被安排了一个独特的角色:性变态。“去亲你姐姐一口!去亲你姐姐一口!”烟雾缭绕中的小忠良,终于开始了接近死亡的脚步。对唯一至亲的姐姐的姐弟之爱,被过早地全盘打碎,小忠良自小就尝到了爱一个人所带来的打击和颠覆,而这恐怕是姐姐所不曾料到的。忠良的脚步在犹疑,托着盘的手在颤抖,心底里刚刚开始成长的爱,在颓靡的畸形的霉变的空气中微茫地挣扎。仿佛一根绷紧的琴弦,到了最后迸裂的时候,已注定了死灭的结局。“我把姐夫毒了!”小忠良这样跟姐姐说,那一刻他的眼中或许闪过一星希望,但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发力的时候弦已经断了,无可挽回。
忠良出发去北京,去那个在影片中始终代表着清洁先进的空气和文化的地方,但他却阴错阳差地来到了上海,做起了拆白党。童年的阴霾,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深,即使他曾那样尽力地去逃避。于是,此时的忠良开始了另一种逃避,以前他要逃避江南堕落的空气,现在他能做的,只能是在这个霓红闪烁的都市里逃避自己的情感。抱着的,吻着的,一个个女人,但他不会付出任何感情,能不能爱,这个问题他不敢去追问,而逃避就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导演在这时没有忘记给我们希望,就像他让当年过早被毒害的小忠良从庞府挣脱出来要去北京一样,他让成了拆白党的忠良留存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一个爱的据点,那就是天香里的女人。
天香里的女人一出场,就暗示着忠良被救赎的可能。 再以后,忠良的无处可逃变得越来越有戏剧性:他重新回到了那个他曾极力挣脱出来的庞府,并且他爱上了如意。于是,大大交代的任务他不但没有完成,心底里的那一星空间反而是越长越大,如意遂成了他的第二个爱的据点。但是,他依然不敢面对自己的情感,依然不敢追问自己还有没有爱的能力,在痛苦的挣扎中,他再次选择了逃避:三天之后,人到上海。
大大是一个洞悉一切的老人,他看到了忠良抱着他哭时,他内心的委屈。而忠良终于从那个冲击他心灵的庞府逃了出来,逃回到他所熟悉的周遭,逃回到他一直以来借以麻木自己的周遭,没有心灵拷问,虽然堕落,然而安逸。于是那一刻,忠良决定要放弃痛苦的直击心灵的生活,他出让了自己的爱的据点:明天,就做了天香里的女人。
这时,导演终于得以让天香里的女人来完成她的“救赎”的任务。她用自己的死亡来给了忠良最有力的震撼,告诉他一切的无可逃避。紧接其后的来自如意的追问,对忠良来说可以算是这种震撼的延续,从而使忠良完全面对自己的内心,停止了逃避。天香里的女人自杀的同时,在对面的窗子里,沉默着的如意心里,那个“爱人”的理想由此而更加坚定而明确地现出身来,如意的爱变得更加自觉自知。
于是,得不到答案的如意看清了忠良不能爱人的事实,从而自主地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毕竟她需要的是“爱”一个男人,而不是这个男人本身;终于找到答案的忠良回到了庞府,想停止一切逃避去真正开始爱一个人,遗憾的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从姐姐,到天香里的女人,到如意,忠良的爱换回的是再一次的打击,这时候的他,很自然地,重新选择了当年用来逃避的方法。他要把如意毒了。
影片在这里有个颇有意味的情节,那就是忠良一路跌跌撞撞惊惶万分地逃离庞府,最后蓦然抬头,一双惊恐的眼睛,墙堵住了前路。张国荣把角色的内心激荡很好地表现了出来。幡然悔悟再赶回去的时候,如意已经死去,镜头前只有忠良,那脸上现出了一层紧一层的悲哀。
忠良终于要走,是去北京,还是别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的所有拷问。枪声响处,导演聪明而利落地让忠良倒下,因为要诉说的不是希望,而是挣扎本身。
《风月》这部影片中,在性格上最具有立体感的人物,即是如意。
如意在影片中的出场,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女孩。她扯乱了姨太太们麻将桌上的台布,一路嬉闹着跑出了厅堂,然后在无意中闯进了属于男人的祠堂,再被男人们呵斥着赶了出来。这样一个看似正常的小女孩调皮捣蛋的场景,却最早向我们展示了如意的童年甚或其此后一生在性格上深埋着的寂寞,这种寂寞在三个小孩转过头来那个凝固的镜头中得到了最集中的表现。如果说,如意多层次的性格是一幅画布,那么导演在这里,已经给这块画布打上了一层淡淡的然而重要的底色:寂寞。这个女孩从女人的世界跑了出来,但进不了男人世界,她甚至从来都不属于这两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定位,可算是给如意的独特的伏笔。然后,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寂寞的底色上,掺杂了不同的色块,如意的性格也开始有了不同的侧面。而这些侧面中,最主要的,是两条主线。
首先,是这种寂寞加上如意的庞府大小姐的身份。
就像所有从小寂寞、在自己的一个人的世界里久住的人一样,如意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逃离寂寞的离心爆发力,而这种爆发力亦找到了其外在的辅助因素。因为在这个浸淫于二十年代南方颓靡腐败空气中的有钱而非礼的大家族里,作为大小姐并且其后成为一家之主的如意,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惧无束的优越感,有着没有拦阻没人过问的自由权利(进入男人的祠堂除外)。这种肆意和混沌尤其表现在,她没有得到过正常人可能得到的道德约束,她没有正常女子可能具有的贞操观。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一切行动都是无拦阻的而且是顺理成章的。正是因此,在忠良回到庞家,并且她爱上了忠良以后,她会自作主张地到他房里去搜他的东西;她会为了这个自己所爱的男人而同端午有了初夜;她甚至还会在忠良面前提起自己所做的一切“准备”。
我想说的另一点是,既然如意是没有女子贞操观的,那么我认为她也不会存在对男子贞操的要求,这后者可以在影片的后部看出来:如意知道了忠良的身份以后,仍然去找他,并且告诉他不管他是做什么的,都不要紧。也就是说,我认为如意离开忠良,绝不是因为忠良在行为上做过什么,他同多少女人发生过关系,甚或他害过多少女人的心。如意放弃了忠良,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忠良回答不出她的问题,他究竟爱不爱她的那个问题,一如他回答不出天香里的女人的同一个问题一般。从忠良每每面对这种问题时的痛苦挣扎和缄默中,如意清楚地看到忠良已被毒死的心,从而明白他已经不能再爱,他已经不是一个健全的能去爱人的男人。如意因此才选择了离开。
而为什么如意如此看重自己所爱的男人是不是还有爱人的能力,我认为可以从她性格中的寂寞来找原因,从她一直游离在女人和男人世界之间的这一定位(不仅小时候是如此,即便长大以后,她意外地成为庞府的主人,由此她又一次从女人的世界中走出来,看似进了男人的世界,其实却从没进去过,影片中庞安屡次出现的那句咱们庞府没男人了,即是例证)去找原因。这种骨子里的寂寞决定了如意对男人的渴望,或者说是对爱的渴望,她需要通过爱一个男人,去达到自身的完满。
其次,如意的第二面性格,是从寂寞的童年发酵蔓延开来的自卑。 在如意小时候,发生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因为从小闻烟而被拒婚。这件事使如意“爱人”的理想受到了第一次挫折,给如意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并且在她性格中确立了自卑这个分支。
这种自卑同上面所说到的大小姐的放纵非常奇妙地纠合在一起,渐渐地被内化。正是因此,她会在见到天香里女人的照片时,或者后来见到她本人时,都没有丝毫的嫉恨,反倒衷心地认为自己不如她漂亮;她会在心里保存着深深的对新世界的向往,向往忠良所说的女孩子穿着短裙走在城墙边上的世界,于是会决定把自己旧式的衣服通通换掉。
端午:男人和秩序
来到上海,是端午的人生拐点。
在此之前,他一直静静而乖顺地栖在如意身侧,姐姐去哪里,他也去哪里,直到当他满脸惊喜地站在这个大都市的土地上。那一刻的端午,看见女人旗袍底下被公开挑逗着的他自己涌动的欲望,看见一个充满无尽占有可能的全新的天地,发现这个世界原来不过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场无休止的争斗,想起在庞府所经历和见证的一切,他心底里潜伏着的声音开始暗暗萌动,上海是属于男人的,他要做一个男人,掌握起身边的秩序。
再次出现在众人拥立的庞府正堂里,端午的脸上已完全换了模样,甚至于庞府老人的语气,也变得慷慨起来,不再是如意掌家所带来的无奈。这个家族一直是属于男人的,甚至于外面的一整个世界。我想起在《风月》这一部片子里,陈凯歌承认自己是一个温和的女权主义者。从如意对爱的渴望,从如意见着天香里的女人的死而愈发明白了自己的所需,从如意挑选新郎的坚持和坚定,甚至从如意在未婚夫跟前面对端午猥琐的告密表现出的镇定和尊严,都似乎是隐隐的同一种声音。
这个世界,究竟该让谁来主持一切。既往的道德和社会秩序的设定,究竟有多少非理性的偶然在内,究竟原因何在,意义何在。
写到此,又想起陈凯歌说的那句,三十年代的上海基本已是一个秩序的社会,游戏的规则基本形成,而二十年代的上海,规则并不明确,让我联想到我们生活着的今天。